《回声报》/Solveig Godeluck:您是个低调的人,我们大家都希望了解您是怎样的人,您的童年是怎样的,您来自哪里?
任:我也不清楚怎么解释自己是怎样的人,因为不知道应该从哪个角度来看。我觉得自身从来都很乐观,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,我都很快乐,因为我不能选择自身的处境。包括小时候很贫穷,我也觉得自身很快乐,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别人的富裕是怎样的。
直到40多岁以后,我才知道有那么好吃的法国菜。我小时候生长在贵州的一个少数民族边缘小镇(镇宁县),在小镇读了小学和中学,随父亲工作变动,到了一个很小的城市(都匀市)读中学,然后考上大学。我父母分别是中、小学教师,虽然他们没给我们宽松的物质生活条件,但在我的教育上付出得非常多。我不了解这一个回答您是否满意?
任:我考上大学后,学的是建筑,在重庆建筑工程学院。电子方面是自学的,改行了。
《回声报》/Solveig Godeluck:后来我们大家都知道您从军了一段时间,有人说您那一段时间做的是工程方面的工作,也有人说是密码方面的工作,有人说是军官,也有人说不是军官。
任:大学毕业后我是当兵了,当的是建筑兵。当然是军官,不是士兵。在中国“当兵”这个说法是指行业,而不是职位。我当兵的第一个工程就是你们法国公司的工程。那时法国德布尼斯·斯贝西姆公司向中国出售了一个化纤成套设备,在中国东北的辽阳市。
我在那里从这个工程开始一直到建完生产,然后才离开。我跟法国很有缘分,第一个工程就是法国的。我从事的是石油裂解开始的油头八个装置的自动控制工作。当时有400或600多个法国专家在现场指导工作,他们教了我化工自动控制。
因为当时中国比较贫穷,国家的理想就是每个老百姓都能穿上化纤的衣服。中国人那时认为化纤的衣服很挺,不打皱,很漂亮。那个化纤厂建好以后中国就改革开放了,改革开放后中国人认为棉布比化纤好。
化纤有个缺点,不透气,一旦着火以后沾在身上烧起来很危险。这个厂没有实现给每个中国人提供化纤服装的梦想,后来转变为做包装袋材料,而不是做衣服了。(记者:丝绸更好。)丝绸很贵啊,那就更不可能了。
那时候中国人的总体生活水平还是很低的。所以为什么那个时期以化纤为主,就为了解决中国人的温饱问题。像现在法国奢侈品对中国的出口,在那时候连印象都没有,因为30年前中国的基本问题是解决温饱。
任:如果我去卖水果,你也会问我为什么去卖水果。但是如果我聪明的话,不走上电信,也许对我的人生意义会更大。如果我去养猪的话,现在可能是中国的养猪大王了。
猪很听话,猪的进步很慢,电信的进步速度太快,我实在累得跑不动了。不努力往前跑就是破产,我们没什么退路,只能坚持到现在。
我根本跟不上电信发展的速度。那时就是错误地以为电信产业大,好干,就稀里糊涂地进入电信了。进去后才知道电信最难干,它的产品太标准了,对小公司是一种残酷。但是我们退不出来了,因为开业后一点钱都没有了。
退出来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,怎么生活,怎么养家。退出来,再去养猪的话,没钱买小猪,没钱买猪饲料。因此也不可能改行了,只好硬着头皮在电信行业前行。
任:应该是无知,我以为电信市场那么大,我做一点点养活我就行了。进来才知道电信不是小公司能干的,标准太高了,进步太快了。要活下来只有硬着头皮干到底,不然就干不下去了。那时应该说和我们同样傻走上电信行业的公司有几千家、上万家,也许他们早认识到他们的傻,所以转到别的行业成功了。因为不认识他们,我说不清他们的故事。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当时中国政府是否有鼓励计划,鼓励人们在电信领域投资?
任:我们那时是因为傻继续走下来了,越往前走公司越少,越走越孤单。当时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上千万“知识青年”从农村返回城市,无法就业,政府那时鼓励大家去卖大碗茶、卖馒头等过生活。这些人那时叫个体户,做得很成功的就叫万元户。万元户的概念就是一年能挣1000欧元,在当时可能是大明星了,政府渴望解决知识青年回城就业问题。我也就是个成功的个体户。
有些成功的个体户开始雇工,成为雇主,那时有法律规定雇工不允许超出八个。中国的市场化、私有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磕磕碰碰开端的。不可想象今天可以有十几万的雇工。中国那时还没想到在高科技产业产生突破,高科技在当时的中国还被认为是高不可攀的事。中国那时想解决的是“文革”的后遗症,使国家尽快稳定下来。
在那个充满变化的时代,我们这一个年龄段的人是很容易被时代抛弃的。转型的时代,中国从封闭的落后时代转化到现代化、电脑化的时代,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是最没有价值的。电脑不懂,英文不好。
那时最代表中国潮流的是大范围的出国留学,吸收外国的经验,这对中国后来的经济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。我们那个时代没有条件出国留学,只能看看书,从书中了解外国的经验。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那您当时为什么没有条件出国呢?
任:第一,我有老婆孩子,他们要吃饭、上学,总不能留学两年不管他们吧!第二,我英文不好,自学英文要花很长时间。又要挣钱又要补习英文,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。因此我目光短浅一点,没有出国。
任:我们当初注册公司时,起不出名字来,看着墙上“中华有为”标语响亮就拿来做名字了,有极大的随意性。华为这一个名字应该是起得不好。因为“华为”的发音是闭口音,不响亮。所以十几年来我们内部一直在争论要不要改掉这一个名字,大家认为后面这个字应该是开口音,叫得响亮。最近我们确定名字不改了。我们要教一下外国人怎么发这个音,不要老念成“夏威夷”。《费加罗报》
Marc Cherki:中国在继续变革,您拥有华为1.4%的股份,您想怎样把您的股份传给子女?
任:中国在发生变革,我相信这个变革是有利于世界的。特别是近日范佩龙和习主席、总理的会谈很成功,他们达成的决议是非常伟大的,规划了未来20年中欧之间的相互关系,非常激动人心。
亚欧两个经济体能发挥作用,对世界的贡献是巨大的。最近,中国十八届三中全会做出的决定也非常伟大,因为推动中国国内的改革有了非常清晰的方向。在未来的10~20年中一定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。
如果中国真的能繁荣,就会对世界经济起到巨大的支撑作用。我在改革开放的整个历史过程中仅仅是个过客,我没想过什么身后事。我太太的观念是把儿女培养成有能力的人。她说前面十几年辛苦,后面一辈子都不苦。
如果前十几年没有努力教育好孩子,后面几十年都是痛苦的。我赞同她的观点。我太太为了教育孩子,一生就是做了家庭妇女。
(记者:有几个孩子?)三个孩子,因为我孩子的总体教育是成功的,所以我从来就没考虑过财产怎么分配的问题。(记者:像比尔·盖茨。)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为什么你只有1.4%的股份,而不是更多,以便更好地把握企业的经营?任:为何需要持有更多的股份?能不能解释一下?
难道我要一辈子承担企业的经营责任吗?迟早有一天我会得老年痴呆的。总有后面的人比我优秀,就让他们去管好了。后面的人也会更辛苦,他们的钱比我还少。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您在董事会里掌握的表决权是否比股份分量更重?
任:我们是一人一票制,而不是根据股权比重。在董事会上我说得对,大家听取,我说得不对,大家反对,我们从来都是民主讨论。《费加罗报》/Marc Cherki:说到国际化发展,华为的董事会里目前只有中国同事,这一点今后会不会变化?
任:我们国际化是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出来。如果一开始就强调董事会国际化的话,今天会乱得一塌糊涂,不知道向哪里走。我也不认为今天华为公司就很先进,我觉得我们还处于过渡时期,我本人也只是在过渡时期起到一定作用。我们在逐步地使自己走向国际化。我们子公司慢慢的开始有外籍董事了,如澳大利亚子公司董事会。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公司现在一共有多少股东,多少股份?
任:大概有7万多人持有公司股份。外籍员工持有的是一种TUP模式。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是否有外籍员工持有公司股份?任:具体多少我不知道,应该是几千人,上万人。我们中方员工持有的公司股份也不是真正股份,叫虚拟受限股。因为全球法律不一致,我们要适应不一样国家的法律形式的要求。我们也不是上市公司,我们能做到的是利益分享一致。
《世界报》/Philippe Escande:您一生为人低调,媒体见得不多,为什么今天您这样做了?而且选择在法国?
任:我一贯不是低调的人,否则不可能领导十几万华为人。在家我平时都和小孩一起疯。家里读书的小孩经常和我聊天,我很乐意夸夸其谈。我并不是外面媒体描述的低调的人。我很重视中欧关系的解决,华为和欧盟关系的解决。
我在英国等很多国家都会见过媒体。法国代表处老是叫苦,说你不出来见媒体我们不好做工作。我就说,有空我们就见见,只要你们不歪曲报道,我们就是朋友,以后有空可以一起喝下午茶。
如果你们专门盯住我讲错哪一点呢,那么下午茶时我就会老老实实地、规规矩矩地呆坐在那儿,就不会像小孩打打闹闹那么随便。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,为什么不只看我的主流,忽略细节,一起浪漫呢?我今天的飞机马上要飞罗马尼亚,所以不能和大家多聊了。欢迎各位今后到公司去。非常感谢!
【本文节选自《任正非:管理的真相》,作者孙力科 ,浙江人民出版社 ,有删减;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,图片源自网络】
浙ICP备12024995号 | Copyright © 2012-2016, ZJTS.COM,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